作者:听江潮
2023/03/02发表于:第一会所
是否首发:是
字数:11,470 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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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章:烹茶论心
半年多前剑宗收到线报,邪教森罗宫把人口贩卖的生意做到崇州。那里可是
有着剑宗的分舵,此举莫过于打他们的耳光,但是作为武林执牛耳者的剑宗并不
太看得起森罗宫,只是派遣三代弟子季青临前往诛邪。
季青临也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任务,可当他赶到崇州,杀入邪教据点时却险些
丢了性命。谁都不曾想到,一个专司人口买卖的小据点居然有森罗宫三凶之一的
啸月狼——独孤恨驻守。
那独孤恨是成名二十多年的邪教高手,在顶尖武者中也属难缠,季青临用尽
手段,最后豁出全力使出三十三天剑至强一式——涅槃往生,才堪堪逃出魔窟。
然伤疲交加之下,没一会就被独孤恨截在了半道。就在他绝望之时,嘹亮的诗声
传来:
「岁月年华,醉态拈花,和风烟雨摘云霞,堂前燕来谁人家。行天涯,扇风
雅,独倚晚沙,白玉求瑕。」
诗吟毕,季青临惊讶发现身前不知何时出现一名男子,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,
风迎于袖,俊秀非凡。右手执一把扇,嘴角轻钩,目光如炬,未语先含三分笑,
说风流亦可,说儒雅也行。
那人将手中折扇甩开微微摆动,开口说道:「这位少侠某保下了,还有你那
些被你囚禁的奴隶也要一并释放。」
知道来人的底细,独孤恨并未发难,瓮声瓮气的说道:「状元郎,我森罗宫
近来可没得罪过你,上次的事也都翻篇了。」
状元郎笑道:「狼座此言差矣,若寻别人的晦气,那许是他得罪了我。可我
今日寻的可是你的晦气啊!」
独孤恨一向残忍暴躁,今日如此礼让已是他的极限,来人话语无异于骑在他
脖子上拉屎。他怒喝道:「姓江的,你他妈的别太过分!老子可不是被吓唬大的!」
状元郎闻言收敛笑意,仰着头,鼻孔朝天说道:「尊你一声狼座,你这贱狗
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?上次摘你一颗卵蛋还不够教训是吗?还是说没了贲虎,你
一个人有面对我的勇气?」
伤疤被人无情揭开,独孤恨再也无法忍受,怒骂道:「江小儿,我日你娘!
受死来!」
独孤恨一对铁掌威势骇人,直逼状元郎心口。状元郎见状不疾不徐将灌输真
气的折扇户在胸口,触碰间火星四冒,折扇扇骨原来是精钢所铸。
独孤恨攻势受阻,却见状元郎左上方空门大开,他随即变招,右手屈指成爪
攻向状元郎左肩,誓要撕下他一片血肉。哪知状元郎不躲不避,只是运气护肩,
同时将铁扇换到左手阻挡独孤恨左手的攻击,腾空的右手居然作掌掴势挥向独孤
恨的面颊。
势大力沉的一掌打在独孤恨的脸上,「啪」的一声响起同时又是咔嚓一声,
状元郎的左肩膀被卸了下来。
独孤恨被一巴掌打得凭空旋了两圈才摔落在地,起身后扶着脑袋好一会才缓
过来。
眼看状元郎将铁扇插在腰间,右手扶着左肩,好整以暇的盯着他,露出嘲讽
的笑容。
独孤恨吐出一口血沫,抚着高肿的脸骂道:「江听涛,亏你他妈的还中过状
元,打起架来跟市井流氓一样!举止如此粗鄙,难怪做官不成来混江湖!」
那人脸上还是挂着嘲笑,好似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。独孤恨毕竟是老道的
高手,脾气来得快,冷静的也快。看着对方低垂的左手,他笑了:「我就不明白,
你为了图一时之快打我这一耳光真的值得吗?现在你只有一只手了!」
话语甫洛,独孤恨箭步上前,一只手的江听涛他自信能取其性命。后方的季
青临想要拔剑相助,奈何受伤在前,奔命气空力尽在后,没迈出几步便栽倒在地。
季青临也诧异,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疯子?就为了折辱对手,不惜被废掉一
条臂膀。就在季青临沉浸在绝望、诧异、愤怒的复杂情绪时,意想不到的事情发
生了。
又是啪的一声巨响,接着咔嚓一声脆响,又是凭空两圈再摔倒,独孤恨此时
眼冒金星,本就满脸横肉的脸更加肿胀,猪头也不过如此了。
季青临揉了揉眼睛,不应该是这江姓男子双臂报废吗?怎么他此刻双手抱胸,
一幅没事人的样子?恍惚间季青临听到了他侮辱对手。
「这么明显的诱敌都能上当,该说狼尊是蠢呢还是说你当真如此恨我,恨到
失去理智?此前贲虎坏事,只能摘得你一颗卵蛋,还让我久久不能释怀,只觉得
便宜了你。如今看来正是这一颗卵蛋坏了你的心智让你败得如此轻易,原来冥冥
之中真有定数,你独孤恨合该死于我手。」
季青临看到鲜血从独孤恨的双耳留出,他的耳膜被那沉重的两掌击穿,此刻
他脑内轰鸣不止,每每尝试站起来都会失去重心倒地。季青临知道作恶多年的邪
教巨头今天算是完了。
自知必死,他倒也冷静,只是问道:「为什么?」
死到临头,独孤恨很想知道为什么江听涛双臂完好无损,自己明明两度卸下
他的肩膀。
江听涛蹲下身,右手盘弄起了独孤恨的大脑袋,跟盘西瓜似的。边盘弄边说
道:「缩骨功啊,夯货!老人言技多不压身,确实是这么个道理。你说呢?狼座!」
独孤恨闻言露出释怀一笑,而后气绝身亡。他知道若不自尽,等待他的将会
是什么。眼前这个儒雅状元郎对待邪毒之辈只会更加邪毒,与其受尽凌辱,倒不
如自己给个痛快。
可笑一代邪道枭雄,明明可以硬撼对手,却这般儿戏的败了。可喜从此以后
武林少了一大害。
季青临踉跄起身走到江听涛身前抱拳行礼:「多谢状元郎救命之恩,此恩情
剑宗三代弟子季青临永远铭记,日后若有所需,季某必定赴汤蹈火!」
对方自报家门,江听涛也拱手回礼:「原来阁下便是剑宗最杰出的三代弟子
季少侠,久仰久仰!不过某并非专程救你而来,只是因为想杀人碰了个巧,这赴
汤蹈火大可不必。」
季青临闻言自嘲一笑:「什么第一,今日狼狈逃窜,委实丢了剑宗脸面,若
非状元郎搭救,在下这条小命也要留在这里。」
江听涛安慰道:「季兄不必妄自菲薄,独孤恨乃成名多年的高手,根基经验
均在你之上,败给他不丢人。」
季青临闻言更加沮丧,往日飞扬的星目失去了色彩,他喃喃道:「那将他玩
弄至死的你呢?」
江听涛示意季青临坐下,随后双手抵上对方后背替他疗伤回气,而后说道:
「若不是因为我们曾有旧怨,他不会轻易被我激怒上当。你别看我杀他容易,纯
拼武功,我与他最多六四之间。」
这人说的不错,他为自己疗伤,那内力之精纯深厚,的确有硬杀独孤恨的本
钱。想到此处他问道:「季某今年十九,状元郎大我不到五岁吧?」
江听涛点了点头后,看见季青临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,又说道:「季少侠,
莫要纠结,十根手指都有长短,遑论这芸芸众生呢?那一代真龙风玉阳在我这个
年纪,半掌就能将我打死。不是吗?还有那洛清诗如今甚至更胜其夫君,至于那
传闻中的天剑,根本就不在你我能理解的范畴内。一山还有一山高,比到什么时
候是尽头呢?」
状元郎一席话换得季青临释然一笑。但释怀哪有这么轻易?更多的只是无可
奈何、无能为力罢了。
当季青临问道何时有缘再见时,状元郎只是回到:「他年相逢莫相询,一笑
江湖两相忘。」
季青临本是一个弃婴,被师父捡到抚养长大,剑宗就是他的家。作为最优秀
的三代弟子,他日必将执掌宗门。在他心中始终将延续剑宗荣光作为己任,但遇
到那个人后他深知凭借自己的天赋能够守成就不错了,更别谈光耀门楣。状元郎
那等人物才是这个时代的弄潮儿,且一山还有一山高,天知道中原之大多少卧虎
藏龙。
季青临对这个风胜雪师弟的感情有些复杂。有因为对剑仙师叔的仰慕而对其
爱屋及乌,也有发自内心对他实力天赋的敬佩,他甚至一厢情愿的认为他们很像,
在他的身上好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。都年少意气风发,都被称作天才,都是源自
剑宗。只不过他要比自己优秀得多,也正是因为他的优秀让季青临看到了曾经的
梦想映照在现实的模样。
话说回剑宗这边,日子一天天过去,无知无觉中母子二人来此做客一月有余,
已经到了谷雨的节气。
山中无事,春水煎茶。凉亭中两人相对而坐,亭外细雨绵绵。
季青临饮尽盏中茶水,也不急着续上,边把玩茶盏边说道:「师弟,自龙凤
夺魁一战以来已有月余,这段时间我忙于宗门事务,如今日这般与你悠闲饮茶还
是第一次。」
风胜雪示意他放下茶盏,替他续上茶水:「师兄少年得志,以三代弟子的身
份得掌门垂青,在宗门内的地位举足轻重,自然是要务缠身,今日能与你在此听
雨饮茶,属实难得。」
季青临对于风胜雪的客套话不置可否,只是自嘲的笑了笑:「师弟可知那一
战后武林中多了一个说法,叫做剑宗双龙腾,双龙指的就是你我,不知师弟有何
感想?」
听得双龙的说法,风胜雪稚嫩的眉头微皱。父亲的传闻他听得太多,在他心
中父亲是英雄是救世主。无论是他还是季青临都绝配不上龙这个字,他觉得这是
对父亲的不尊重。
他沉声说道:「师兄想听实话吗?」
季青临点头示意,风胜雪继续说道:「未来不敢说,但是从现在到过去百年
间能担当得起龙这个称谓的,我想只有家父。什么时候龙字可以被如此滥用?」
话到最后音调已经拔高,甚至有点呵斥的意味。
或许是错觉,季青临只感觉自己竟然被眼前少年短暂震慑住了,虽然多少是
因为他母亲的身份,但那若隐若现的气势他也确实感觉得到。
「咳咳咳..。」季青临尴尬的轻嗽几声后说道:「都是外界吹捧罢了,师弟不
必对此较真。令尊当年也不是曾在龙凤夺魁大会上拔得头筹?但诚如你所说,这
盛会举办了一届又一届,真正当得起龙这个字的也唯有他了,要不然武林都尊他
是一代真龙呢?」他刻意将真字咬得很重。
一者是风胜雪自己过于较真,二者是季青临的话无比顺耳,再纠缠下去就显
得清诗仙子教子无方了。
风胜雪诚恳说道:「抱歉了,师兄,今日你邀小弟饮茶赏雨,我却如此失态,
当真是破坏了这大好气氛。这茶你就权且当它是酒,我自罚一杯!」
若是换了旁人跟剑宗三代弟子第一人这样以茶代酒的「耍赖」,季青临怎会
甩他好脸?风胜雪自以为的诚恳实际是不懂事的表现,但他是天下无敌的剑仙独
子,尤其还被其母无比溺爱。所以即便他有些许不周到,在季青临眼中也显得可
爱,他直觉得这师弟当真是个妙人。世道从来如此,武林江湖更加,盖因其母庇
荫,纵然他失些小节,旁人也只得一笑而过。
季青临也跟着饮尽茶水,而后说道:「师弟被天下无敌的洛师叔如此宠爱却
懂得谦和礼让,实在难能可贵,长辈和同门都说师弟有母如此是天大的福气,要
我说洛师叔得子如此才是她的福气。」
这马屁又拍到自己头上了,得回到上一个话题,不然客套来客套去,当真没
完没了了,风胜雪如是想到。
「师兄别夸了,我年少浅薄不知分寸,你可别给我捧到天上去,届时家母找
不到我向你讨要,可如何是好?」
不待季青临接过话茬继续打趣,风胜雪话锋一转:「刚才师兄问我对那双龙
腾的说话有何感想,那你又是如何看待?」
听得风胜雪再度提起双龙,季青临长吁了一口气,接下来的话才是他此番邀
约真正想说的。
「师弟,双龙腾在我看来不过是个笑话罢了。诚然那一战我可以厚着脸皮说
是平手,但是我长你七岁啊!纵然现在还能一起腾,一年后呢?两年后呢?我从
小顶着天才的光环长大,但是不得不承认,你的才能远远在我之上。」
抛其母身份不谈,他是发自内心有些佩服或者说喜欢这个师弟。强者只会崇
拜更强者,那一战虽然事后二人被称作双龙,但实际上是他输了。剑折的是他,
先倒地的也是他,最重要的是他才只有十二岁!
风胜雪没有接话,季青临也未再出声,只是怔怔的看着手中茶杯沉默着,不
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二人相对静默,饮罢两盏茶后,雨停了。原本挤压成团的云朵渐渐松散开来,
太阳因此冲破桎梏,几缕阳光自天际穿过云朵间的夹缝照耀在亭中,映照在少年
们的身上,笼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圈。
雨后初晴终是打破了沉默,风胜雪问道:「师兄到底想说什么?」
这回换做季青临问道:「师弟想听实话吗?」
同样的,风胜雪点头示意,季青临继续说道:「古人云:少年自有凌云志,
不负黄河万古流。而今师弟年少意气不羁,天赋过人,小小年纪武艺便达一流境
界。若是行走江湖除暴安良匡扶正义,威名必能响彻海内,届时就不会有人说你
是谁人儿子,而是说谁人有你这么一个儿子。只是可惜了..。」
说着说着,他的表情从向往变成了惋惜。
风胜雪不解道:「师兄在可惜什么。」
季青临叹道:「大丈夫之志应如长江东奔大海,可惜师弟你却只愿沉溺在令
堂温柔的庇护之下。」
风胜雪略作沉吟后说道:「家母待我温柔宠溺,并不代表我会一直安于享乐。
师兄非我,安知我无鸿鹄之志?」
血气男儿,谁不曾有个江湖梦?风胜雪也想如话本中的那些英雄好汉一般快
意恩仇、洒脱不羁。想是这么想,嘴上也如是说着,可内心深处却诚如季青临所
言,母亲的温柔乡让他痴迷甚至沉沦。
季青临如何听不出来师弟的口是心非,他淡笑着:「师弟先莫急着驳我,你
且听我说完。」
风胜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,季青临继续道:「当局者迷,可我却看得真切,
令堂对师弟太过执着。她天下无双,为人母却也做到了尽善尽美,但是太超过了,
即便你已经十二岁,即便你武艺非凡,她还是把你当做婴孩一般呵护。」
风胜雪若有所思问道:「师兄觉得家母这般待我是错误的?」
「我无意编排洛师叔,但这样的生活你还想持续几年呢?你总是要长大,总
会成家。届时难道要她当着你妻子的面给你喂饭吃不成?又或者你要当一辈子的
乖宝贝?人总是要学会独立,走出去后你会发现世界很精彩,生活不只是有母亲
的怀抱..。」
就在季青临想要继续讲些江湖的奇闻异事之时,周遭空气突然变得迟滞,气
温好像也降低了一些。
风胜雪诧异母亲是何时出现在师兄背后,此时的她面色有些冰冷,一对凤目
中充斥着压抑的怒火。
季青临察觉气氛有恙,回头却看到了仙子师叔满脸的霜寒,诧异之间只听得
她对师弟说了「回去」二字,然后便不顾他还在身侧就将爱子横抱,几个起落便
匆匆消失了。
回到住所的风胜雪不明白母亲的无名之火从何而来,他问道:「娘亲心情不
好吗?」
洛清诗恨声道:「以后少跟他来往,我还道他是个纯良孩子,原来是挑唆别
人母子关系的小人。」
风胜雪辩护道:「娘亲,师兄他不是你想的..。」
话未尽就被母亲粗暴的打断:「他就是!自己没娘嫉妒别人,还在那里搬弄
是非离间你我母子亲情!」
可怜忠厚纯良的季青临就这样被他最敬仰的仙子师叔打上了「小人」、「善
妒」、「搬弄是非」的标签。
洛清诗固执的认为季青临是离间她和爱儿母亲亲情的小人,不顾剑宗一众师
长同门的挽留,在次日便携爱子返回云州。这趟返程她并未驭马或者驾车,而是
横抱爱儿纵掠在山野或者城镇之间,仅仅一个晌午边回到了家中。
第十三章潇湘泛渡,同舟听涛
时光荏苒,转眼已是夏至,两个月风来胜雪一直被季青临的话语所困扰。心
中对于江湖的渴望愈演愈烈,可是若要离开就代表会离开朝夕相处近十三年的母
亲。
一方面是热血男儿对江湖的向往,一方面是温良孝子对母亲的孺慕,谁言少
年不知愁滋味?至少风胜雪此时内心饱受折磨。
明月如霜,和风如水,雅致的小院在二者应衬下清景无限。但今晚注定是不
平静的夜。风胜雪终于痛下决心,要去那浩荡江湖闯荡一番,才不枉这人世一遭。
戌时,温香床榻上,风胜雪感受着母亲均匀的吐息,知道是时候行动了。
他小心翼翼地从母亲的玉臂下脱身,蹑手蹑脚的爬下了床,去书房取了二百银票
和一些散碎银两。随后又点亮烛火伏案书写起来。
笔毫随着书写渐干,抬头点墨的瞬间却见案前有一道黑影。风胜雪这下心都
提到了嗓子眼儿,可再怎样都是要面案对现实,脖子犹如卡了壳的机杼般艰难的
转向后方。看清身后之人的面貌后,一把攥住信纸,露出了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
容:「娘亲,大晚上的,您怎么跑书房来了。」
洛清诗并不回答,拿起银票反客为主的问了他:「我的胜雪想要钱为何不同
娘亲讲呢?有什么是我不愿意给你的呢?」
眼前仙子似的母亲凤目轻眯,朱唇含笑,可在风胜雪看来却无异于索命的无
常。内心暗叹自己就是那孙猴子,一辈子也逃不出母亲佛祖的五指山。
风胜雪也不说话,只是忐忑不安的坐着,脸上是尴尬又讨好的笑。洛清诗也
不在钱的问题上纠缠,因为那并不重要。她弯下腰来,玉臂环在爱儿胸前,朱唇
附上他的耳边轻语道:「胜雪乖,把你方才写的东西给娘亲看看。」
身处仙子怀抱,面颊被她呵出的温柔香气吹弄得有些酥痒,口鼻细嗅着余沁。
此情此景怎一个香艳了得?但是在风胜雪看来母亲此刻的温柔无异于刀光剑影。
就当是风胜雪温良淳厚或者年少无知罢了,感受不到任何的旖旎气氛。但却
为何怕成这样?一切只因他犯了母亲最大的忌讳——妄图离开她。
怀中人儿还是沉默,也没有任何动作,稚嫩的身躯甚至微微抖动。洛清诗也
不在相逼,一只玉手捏住爱儿藏东西的手,玉指抚上脉门,微微运使暗劲,他那
纤白好看的手就不自主的舒展开来,手心是一团被揉皱了的宣纸。
取过纸团,洛清诗心里有些得意,以爱儿的内功修为销毁证据轻而易举,可
是他没有那么做,这足见他对自己的敬爱。虽然没有证据她也能治他的罪,毕竟
自家宝贝儿子又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她呢?
将凝脂般的玉掌摊开,洛清诗向手心汇聚内力,成团的宣纸仅两息时间便舒
展开来,完好如初甚至不见褶皱。
虽然十数年与母亲朝夕相处,也知道她的盖世神通,但洛清诗这小露的一手
还是让风胜雪震撼不已,自家母亲对于内力的控制已臻至化境!
无视爱儿震撼,洛清诗自顾读了起来:「哟呵!『母亲大人敬启』。想不到
我家胜雪还挺客套哈!」
爱儿将头低得更下,洛清诗只是继续读着:「孩儿不肖!承蒙母亲大人十数
年如一日的宠爱,如今儿以成人,实无颜面再心安理得的享受您关爱。江湖多豪
迈,武林出英雄,古人云:少年何妨梦摘星,敢挽桑弓射玉衡。儿有鸿鹄之志,
又正当一展拳脚的大好年华,不甘如此安逸沉溺于您的庇护之下。不久未来,风
胜雪之名定能威震海内..。」
一字一句,绕梁仙音渐冷。随着一道极其轻微的声响,信纸化作粉末,飘散
在夜风中,还有一半的信终究是念不下去了。
洛清诗忍住了泪水,但是抽噎的话语还是揭露了被她压抑的情绪。
「我的胜...胜雪,不要...要娘...娘亲了吗?」话毕,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,
流淌在上天呕心沥血雕琢的仙颜上,绝美而凄楚。
语出诛心,诛的却不只她自己。风胜雪再也不能装聋作哑,母亲泪水如同十
万八千道利剑将他的心穿透。
被母亲泪水刺得六神无主的风胜雪失去了往日的机灵劲,只是说道:「娘亲
别哭了,您误会了!」
哪知洛清诗却哭得更凶:「呜呜呜...误会个屁!诀别的信都写了,还误会?
你从小就是在我怀里长大的,现在好了,翅膀长硬了,你个小没良心就是不要为
娘了!可怜你老娘我,从此以后就要无依无靠、孤独终老啦!」
风胜雪再次想要安慰,可是只说得「娘亲」二字就又被母亲的哭嚎打断。
「老天爷!劈死这个小没良心的吧!他不要他娘啦!」
洛清诗此时悲怒交加,情绪激动之下口不择言,居然说出了咒儿子死的话,
要知道平时她可是连一句重话都不愿加在爱儿身上。也正是这气急攻心的话语给
了风胜雪灵感。
风胜雪顾不上冒犯母亲,用力抓住她胡乱拍打的玉手,大声道:「娘亲别哭了,
老天爷要是知道了,是要折儿子寿的!」
折寿二字成功将洛清从癫狂状态中拉出,冷静下来的她回想起方才的话语又
惊又怕。她本不信鬼神之说,但涉及到儿子,堂堂无敌剑仙变得如同痴愚的村妇。
此刻的她努力收敛哀伤、憋住眼泪。但是妙曼身躯却随着抽噎不断颤抖,显
得可怜又好笑,一旁的风胜雪见状也是忍不住「噗嗤」一声笑了出来。
洛清诗见这没良心的儿子还在讥笑她,委屈巴巴一抽一抽地说道:「小..。
小东西,你还...还笑得出...出口。」
风胜雪见状赶紧挤进母亲的怀里,连声安慰:「好娘亲,乖乖娘亲,不哭了。」
洛清诗被他气得笑骂:「没大没小,谁是你的乖乖娘亲?你是我的乖乖儿还
差不多!」
风胜雪迎合道:「对对对,胜雪永远是您的乖乖儿!」
随着爱儿不断安抚,在他又亲又抱的攻势下,洛清诗终于彻底平复了情绪。
洛清诗搂着爱儿,斜倚榻上,轻柔问道:「说说吧,怎么回事?」
在风胜雪一通解释下她才知道,原来爱儿只是想出去长长见识,并非一去不
归。然后母子二人在离家的时间上开始了讨价还价。
「两年!」
「不行!」
「那一年?」
「你年前就给我回来!」
「那...成吧。」
爱儿的妥协终于让她释怀,但是并不彻底,毕竟他要离开半年的时间。原意
是愿意,舍不得归舍不得。
洛清诗以今晚睡眠不足为由,硬是拉着风胜雪多休整了三天,才依依不舍的
送他离开。
儿行千里母担忧,怕他钱不够花,怕他吃不饱穿不暖,怕他在外面受委屈。
但是再怕,他还是离开了,他知道母亲会因此牵肠挂肚,但他不会知道多少次午
夜梦回,自己母亲从榻上惊醒,只因梦到他在外过得不好。
.....。
两日后,距离云州数百里外的湘东地域。江听涛正在一处酒肆饮食歇息,一
会还要去十里外的渡口乘船。
江听涛饮尽杯酒,口中吟着:「人生不过二两酒,一两心酸一两愁。」
此时酒楼门口走进一位少年,面对门口的江听涛无意识的抬头一瞥,顿时四
目相对。
青年儒雅俊朗洒脱不羁,少年神肌玉骨气质超然,二人皆不由自主的将目光
在对对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。
直到少年走向江听涛后面空桌,彼此身影交错,二人这才收回各自视线。
风胜雪坐定后,小二前来招呼,正欲点些吃食的他忽闻诗声:「当时年少春
衫薄,骑马倚斜桥,满楼红袖招。」
循声看去,原来是方才那位与他对视的儒雅公子。尽管觉得这诗吟得有些莫
名,却也没有自来熟的接话。
点完饭菜后,风胜雪环顾酒楼一圈,发现人还真不少,几乎已经满座。而随
着他目光所及,酒楼中的女客纷纷展露出不同姿态。羞涩的少女捂着脸不敢直视
他的目光,年长些的「姐姐」捂嘴轻笑,胆大的妇人甚至有人露出毫不避讳的火
热眼神。风胜雪这才反应过来那儒雅公子吟诗何意,感情这满楼红袖招的是他风
胜雪。
风胜雪年少面薄,几时见过这种阵仗?剑宗那些个师姐虽然也对他举止亲昵,
但她们乃是出自名门大派,仪态举止皆是端庄,纵有亲昵举动也是点到为止。再
者那可是自家师姐,所以风胜雪并未太过拘束。
此时并非家里,亦非剑宗,乃是酒楼。酒楼自古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,三教
九流之人汇聚在此。便是那些女客,成分也并不单纯。富家或者官家的小姐、行
走武林的侠女、人尽可夫的风尘女、杀人夺财的女强盗,亦或者是传闻中的邪教
妖女,诸如此类皆有可能。他不去回应那些目光,只是将头埋低自顾进食。
半大小子,吃死老子。风胜雪是习武之人,十二三岁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,
虽然身材纤长秀美,但食量却一点也不马虎。他已经就着烧鸡羊排吃下了一大碗
米饭,正欲再吃一碗时门口又走进了一行人。
为首着二十出头,一幅富家公子做派,身后二人应是他的仆从或者护卫,只
见他们三人径直走向风胜雪。
公子哥也不顾面前人犹在进食,大马金刀的就坐在他的对面。同时右手边的
黑脸汉子将一锭银子扔在风胜雪碗边说道:「小弟,这桌我们少爷要坐,委屈你
挪挪。」
这话说得还算客气,但语气却给人没有商量感觉,这银子还是扔到人家的碗
边。
风胜雪性格纯良温厚不假,但那是对他最爱的母亲。父母乃是中原武林甚是
整个天下最杰出的人物,身为他们的儿子岂能没有傲气?便是换个软蛋跟他易地
而处,拿了钱心里指不定也要骂一句「操你娘!」
抄起银锭,合掌一拍,掷向黑脸汉子的面门,虽未运气但也砸的那人黑脸红
肿一片。
风胜雪横眉冷视:「你算什么东西?狗一样的奴才也配叫我小弟?」
公子哥拍案而起就要发作,却被两个护卫死死拦住。
另一个护卫在公子哥耳边说道:「少爷不可,这是个硬茬子,你且看这银子!」
接过那锭银子,公子哥心中大骇,银锭变成了银饼!这好看的少年竟然身负
惊人艺业!风胜雪显然不是他能招惹的对象。
公子哥没有像话本中描写的那般,扔下诸如「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」之类的
狠话。他脸上青红一片尴尬至极,转身就欲离开这是非之地,现在才觉得他家老
子说得对,出门在外少生是非。」
忽闻身后传来少年冷喝:「站住!让你走了吗?」
公子哥想着自己已经当众灰头土脸,失了好大体面,可这少年确不依不饶。
血气上涌当下也不顾得后果,对着风胜雪怒喝:「你还待如何?」
两名护卫见状不妙,赶忙将自家少爷拉倒一边,黑脸汉上前赔笑,指着自己
的脸:「小爷您看,小人这脸您也打了,这事就此揭过可好?若是您还不解气那
就再来一下?」
风胜雪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,说道:「我无意纠缠,也不想打你,只想知道
这酒楼中尚有空桌,可你家少爷为何针对我?今日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?」
黑脸汉子谄媚道:「我家少爷自小娇生惯养,霸道习惯了,别的桌子他嫌远
懒得过去,见您一人坐在门口,便想着使些银子换座。小爷切莫与我家少爷一般
见识!」
公子哥此时只想此刻地有洞好钻进去,平时对他唯唯诺诺的仆从居然在外人
面前编排起他来,虽然知道是为了护他周全,可这滋味着实不爽。
风胜雪见黑脸汉态度卑微语气诚恳,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。此时酒楼里
却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笑。
江听涛折扇轻摇,发出「哈哈」大笑声。
这在公子哥听来分明就是在嘲笑他,他怒发冲冠上前问道:「你笑什么!」
「你分明是嫉妒这位小兄弟生的俊俏,博去了楼中女客眼球,所以想要找他
的晦气,可你家奴才却在此胡诌。你说某不该笑吗?」话毕江听涛继续自顾笑着。
被人撕下遮羞布的公子哥怒不可遏,他不信在座各位都是高手,更不信自己
会那么倒霉。他冲上前去挥拳欲打,可是换来的只有啪啪两个耳光。耳光更加刺
激他的凶性,不顾一切抽出护卫佩刀,定要眼前儒雅青年血溅酒楼。可是刚迈出
一步就跌倒在地,原来不知什么时候,他的裤子被人褪到了脚脖子,将他绊到了。
风胜雪见那公子哥此刻光着腚在地上蠕动,要多滑稽就多滑稽,他也忍住不
笑出声来。
江听涛收敛笑声,收起折扇负手身后:「小惩大诫,让尔等警惕!还不快滚!」
两名护卫心想今天是什么日子?出门就踢到两块铁板。二人不及多想,一个
扶起主子,一个手忙脚乱帮他穿好裤子,架着他头也不回的出了酒楼。
风胜雪并未上前搭话,只是轻笑示意,然后又开始吃起饭来。那儒雅青年则
是自顾结账便出了酒楼。
一炷香后后风胜雪来到渡口,正好渡船向着乘客们缓缓驶来。上船后不一会
便下起了如丝细雨,伴随着微风,一幅云雾模样,烟雨蒙蒙便是说的此情此景。
风胜雪此时躲进船舱避雨,但见一人立于舷边,凭栏观雨听潮。
「竟然是他?」
风胜雪正感慨人生何处不相逢之时,又闻诗声:「听江潮,随波逐浪风流渡。
沐烟雨,五湖四海入酒茶。」
风胜雪见那人一诗吟罢便取出酒囊饮下一口,心中有感:「此人当真潇洒肆
意,单凭这份气度就是人世难得的英杰。」
风胜雪对此人大有好感,忍不住走上近前搭话:「兄台,当真是人生何处不
相逢,我们又见面了。」
江听涛闻声回眸,只见一名神秀俊美的少年立身甲板。任凭渡船风雨飘摇,
他自纹丝不动,原来是方才酒楼那位好看的少年。
他打趣道:「原来是方才那位小爷,幸会幸会!」
风胜雪哑然一笑,拱手施礼:「兄台说笑了,方才你也见到,是他们主仆寻
我晦气,小弟并非霸道之人。」
那人并不言语,只是轻轻点头示意,风胜雪继续道:「我观兄台文采斐然,
出口成诗,想必是身负功名的举子?」
江听涛对这俊美少年甚有好感,他回道:「浮名本是身外物,不着方寸也风
流。功名与否重要吗?」
风胜雪撑开油纸伞上前一步,替那人阻挡雨势,认真问道:「小弟风胜雪,
敢问兄台名讳?欲往何处?」
那人摇了摇头:「浮萍漂泊本无根,天涯游子君莫问。」随后递出手中酒囊
做了一个请的手势。
只听「啵」的一声,塞子被取下,接着就是「咕噜咕噜」的饮酒声。风胜雪
为展豪迈连饮三大口,初时无感,待到酒浆入腹后才发现悔之晚矣。一团烈火自
胃中直冲咽喉,感觉七窍都窜动着火苗。
风胜雪疯狂的运转母亲传授的紫薇归元心法,试图缓和烈酒灼烧之苦,盏茶
时间后那烈焰焚身的感觉才慢慢缓和。
接过少年归还的酒囊,江听涛觉得风胜雪当真是个趣味的少年,连饮三大口
椒花雨居然还能面不改色,他发现自己对这名少年开始感兴趣了。
江听涛目露赞许眼光:「小兄弟真乃豪杰也!某愿为你赋诗一首,望兄弟莫
怪才疏学浅,污了你的视听。」
风胜雪作出一个请的手势:「兄台过谦了,小弟在此洗耳恭听。」
但见江听涛一步一句,四步后一首简短七言便已出世。
「疏狂游子渡潇湘,客舟飘摇披霞裳。神清骨秀犹胜雪,烟雨还似九月霜。」
神秀俊美、肤白胜雪的疏狂游子身着紫衫,烟雨中飘摇的客舟驶在湘江上。
此情此景此诗堪称绝配!
识得江听涛诗中对他毫不掩饰的夸赞,风胜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:「兄长说
笑了,小弟哪里担得起。」
嘴上客套,但谁人不喜褒奖?风胜雪不自觉的将兄台的称呼换成了兄长。
时间流逝,二人聊着武林上的轶事,直到风停雨住拨云见日,又一个渡口到
了。江听涛简短道别后,也不待船只靠岸,纵身下船,几个轻点便至岸边。望着
他渐远的背影,风胜雪心中有点点失落,他还不知道这位兄长如何称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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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短暂下线,男二(算是吧)上线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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